站在前线
对于23岁的我而言,1952年是个特殊的年份。这一年,我不仅经历了生死一线,也收获了宝贵的爱情。
为了真实地记录抗美援朝,我参加了赴朝鲜志愿军摄影队,属于第二批赴朝人员。与第一批不同的是,我们这一批被要求必须实地拍摄(因第一批没有上战场实际拍摄)。上级就此次赴朝,做了大量有力度的动员工作。
此时,我正处在恋爱中。刚从部队分配到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同事兼同行、女摄影师侯刚走进了我的私人空间。她总是偷偷买吃的,塞到我办公桌的抽屉里,有事没事都找我一块儿聊天。我再憨,也感觉到了她的暗示。说句心里话,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侯刚姑娘。她有温婉灿烂的笑容、含蓄温情的眼神,两颊嵌着一对深深的酒窝,而且待人接物也大大方方,利利落落的。于是,我们两个青年人情窦初开,开始了柏拉图式的恋爱。工作时,我俩不约而同地凑在一起,吃饭也总是心照不宣地形影不离。单位的同事们议论纷纷,说我俩搞对象了。"搞就搞呗,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"不管别人的背后议论,我俩照样一起吃过晚饭,就去电影厂门前的杠子路压马路,悄悄地说着说不完的话。星期天,一起去香山慈幼院看我弟弟。我俩的恋情越来越浓,就在这时,领导突然下达了要我去朝鲜战场的任务,这可是前途未卜的"旅程"。
在我离开北京的前一天,侯刚整整哭了一个晚上。我心里也很难过,但临行前还是安慰她:"你放心吧,我命大着呢,等着我回来娶你!"在祖国和人民的利益面前,爱情转化成动,这是当时我们这些年轻人的爱情观与苦乐观。
送行的人很多,眼泪夹杂着叮咛嘱咐,更是难分难舍。谁都知道这次告别之后﹣﹣要么凯旋,要么战死疆场。
部队雄赳赳气昂昂地渡过鸭绿江后,便是朝鲜战场。当时的朝鲜半岛,夏日正在悄然离去,山峦起伏,林木肃然,一切都笼罩着庄严肃穆的战争氛围。
越走离祖国越远,我情不自禁地思念起离别的女友,心里甜甜的、涩涩的,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。此时,保家卫国的壮志豪情,冲淡了生离死别的凄凄切切。
一到朝鲜,摄制组就住进了西海子司令部。这个司令部由一座被挖空的矿山改造而成,规模很大,里面尽是曲里拐弯的山洞,无论白天晚上都亮着电灯。洞外是悬崖绝壁,弯弯曲曲的盘山小路绵延伸向远方。
我们落足未稳,就获知美军要在西海子登陆,我军已针对性地设置了几道防线。为了配合实地拍摄,三道防线都得安排拍摄人员。越是前沿的防线,危险性就越大。摄影队员在洞中激烈地争论着拍摄计划,都争抢着上第一道防线。"轰隆"的炸弹爆炸声在洞外响成一片。
洞口外,可以看见我军高射炮掀起浓浓的烟雾,滚滚的硝烟中,偶尔能发现若隐若现的太阳轮廓;混沌的空气中,远处山头上的花岗岩早已被炸成了粉末,像沙漠中绵延的沙丘;浓郁墨绿的松林正熊熊地燃烧着,山洞中到处弥漫着灼热的烧烤味,令人窒息。不难想见前方战斗的激烈程度,不难想象这场战争的残酷场面。然而,在司令部进进出出的人只有紧张,没有慌乱。这里虽有敌机骚扰、轰炸,可毕竟是敌人炮火射程之外的安全地带。战场上,只要炮火射程之外的地方就算是后方,但敌人飞机的轰炸仍然很猖狂。隆隆炮声中,所有的志愿军官兵都在紧张备战,摄影队员认真部署着拍摄的准备工作。正当大家觉得各项工作都准备停当时,没想到美军改变了登陆地点。据分析,美军有可能得到了我军已作好充分备战的情报,才临时作出战略调整。拍摄计划落空,摄影队离开西海子司令部,转而住进了志愿军政治部。
空旷的山洞里,到处都是或宽或窄的石缝。战士们都喜欢找石缝睡,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石缝,两块油布上面一挂下面一铺,倒头就睡。
条件虽艰苦,但战士们总是把山洞里的办公室布置得干净整洁,日常用品也一应俱全,像像样。
为了方便随时拍摄,摄影队在山洞外搭了个草棚。峡谷里有一条小溪,溪水清澈见底。我一向喜欢玩水,平时没事时就在溪边找乐子,一旦凄厉的警报声响起,就赶紧钻进洞里。
有几次,敌人的炮弹落到政治部洞外的山上,整个山洞像地震一般,电灯晃来晃去,子弹箱垒成的柜橱被震得东倒西歪。身经百战的志愿军官兵却毫不惊慌,一阵炮弹过后,该干吗还继续干吗。
即使这样,我们这批摄影队的条件也比第一批好多了,已不必吃压缩饼干等干粮。摄影队队长徐肖冰享受军级待遇,吃六菜一汤的小灶;我享受营级待遇,吃四菜一汤的中灶;吃大灶的伙食质量也不错。
志愿军摄影队配有一辆专用嘎斯车,有任务时,由徐队长灵活安排工作计划。由于晚上不利于拍摄,摄影队的所有行动基本上都在白天进行。队员们掌握了一套防空技能,可以灵活有效地躲避敌机轰炸。在行进中,安排了专人分别盯着前方和后方的上空。只要发现敌机的影子,就立刻停车隐蔽。有时候敌机来得突然,车子根本来不及隐藏,队员们只好扔下嘎斯车,赶紧滚到车子两侧藏身。摄影队的车子被敌机超低空扫射过多次,全车都是枪眼弹孔。对摄影队而言,这些已成了家常便饭,只等敌机携带的弹药耗尽,重新上车赶路。很多次,敌机就在队员们的头顶扫射,但也没伤着过我们一丁点儿皮毛。
摄影队员白天在外面执行任务,到了晚上就近找个老乡家过夜。
朝鲜人民对志愿军很友好,随便哪一家哪个人都会竭尽所能帮助和接待。残酷的战争使这里满目疮痍,老百姓几乎一贫如洗,所到之处,几乎没见过一座完整的房子;那些山也都是千疮百孔的麻子山,山头的泥土不知被炸翻过多少回了。老百姓家里只剩下老的小的,青壮年全都去了前线;所谓的家,往往只保存一张榻榻米,还有一点儿朝鲜泡菜。我们几个人常常是和借宿的老百姓一家人挤在一间房子里睡,吃的东西是我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和老乡款待的泡菜。
生与死的考验
中外的军事专家几乎一致认为,现代战争主要是打后勤。运输线是军队的生命线,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。
敌人的炮火和飞机重点集中破坏我方的运输线。在炮火射程之外,我方主要是防范飞机的空袭。朝鲜战争所需的大部分物资都由我国援助,所以我方的运输车辆一过鸭绿江就会遭遇敌机的空袭。我方的制空武器主要是高射炮,在高射炮的威慑下,敌机往往不敢轻易低空袭击。
我方根据敌人发射的炮声来判断他们的方位,然后进行有效还击。白天视线好,车辆的目标太大,所以我方运输工作主要都在晚间进行。可夜间高射炮的炮火很容易暴露目标,因此不便使用高射炮来攻击敌机,这就只能依靠地面高山部队的策应来分散敌机的视线。
我当时拍摄了很多关于运输物资方面的场景,白天拍摄高射炮掩护下的运输线,夜晚拍摄枪声指挥下的运输线。
盘山公路纵横交错,每当夜幕降临,山路上就更加繁忙。被车灯映得通亮的路面上,几乎都是运输物的军车在颠簸爬行。山头上布满了岗哨,无数双战士的眼睛在暗中搜寻着出没无常的敌机。整个盘山路看不见车影,山间闪亮的尽是车灯,盘山路被映得像一条条翻腾的火龙,蔚为壮观。
只要一声枪响,所有的车灯立即关闭。枪声就是传递敌机出现的警报,运输线上瞬间一片黑暗,其实我们的军车仍打开前面幽暗的小灯在行进(军车驾驶室保险挡下专门安装两盏小灯,打开时只能照亮前方一两米的路面,这样不容易被敌机发现,且不影响车子慢速行驶)。等敌机走后,一声接一声的枪声是信号,所有的车灯霎时都亮起来。从盘山路的山顶俯视,一条条火龙瞬间翻腾活跃起来。
在武器装备十分落后的条件下,我们的运输线正是凭着这些智慧,在封锁和反封锁的环境中艰难地行进着。
拍摄需要不停地跑动找角度,前后左右高低都得照顾到,战地拍摄的危险性尤其高。摄影队员只能在车上休息,同时要轮流值班侦察敌机。只有进到政治部的山洞里,才能真正放心地睡个安稳觉。
在朝鲜,最危险的一次经历是在去拍摄平村南山战斗的途中遇到的。当时,团里派了个战士来接我和两个助手。上路后,那个战士不停地向我们传授作战经验。不知不觉,大家已经进入了敌人炮火的射程,正准备过一座桥。这座桥是通向前线的必经之路,敌人时刻都在严加巡视,用炮火封锁着这座桥。我们的摄影队到前线去必须经过这座桥,这是四个人的血肉之躯与敌人疯狂的炮弹在桥上的较量。要么冲过去,要么牺牲在桥上。
周围硝烟弥漫,耳边炮声隆隆,头上敌机盘旋,扔下一颗颗炸弹,卷起一道道水柱和土柱。战士一再提醒:"我说跑,你们就赶紧跟着我跑。你们只要听到'嗵'的一声,就是敌人的炮弹出膛了,正向我们飞过来。听到声音赶紧趴下,等炸弹炸开赶紧跑。"
当我们四人急跑到桥中间时,听到一发炮弹出膛了。谁也顾不上选择地形,倒头就趴在桥上,屏息等待。此时,如果炸弹落在桥上,我们和桥肯定一起飞上天空。"轰!"一声巨响,炸弹落在桥下的水里,水柱、石头、土块砸在我们身上。惊魂未定,只听那战士一声令下:"快跑!"我们立刻爬起来拼命往前跑。接连遭到几次炮弹的轰炸,不停地趴下又起来,一次次奔跑着,人人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刚跑过桥头,忽然发现一个土坑,四人就势滚了进去,好好歇了一会儿。又经过几道封锁线,侦察机多次低空扫射,大家机械地把头扎到地上,撅着屁股。敌机的机关炮"扑扑"地从身边扫过,掀起一溜尘埃。真是有如神助,多次近在咫尺的机枪扫射,我们竟然全都幸运地躲过了。
还有一条重要经验:卧倒时,人的方向应该看着飞机为上策。因为只有这样,你的眼睛才能注视着飞机的动向,作出相应的反应。战士告诉我们:"卧倒时,光顾头不股屁股是很危险的。敌人的炮弹从屁股打进去照样会牺牲,所以在敌机疯狂扫射时,要特别机警。"就这样连滚带爬,一个战壕一个战壕地挪,我们终于到达了作战连队。
作战前线是非常态生活,一切都因为危险而变得简单和困难。可再简单也省不了的吃喝拉撒咋办呢?原则是必须蹲在洞坑里完成这一切,就连上厕所也只能在洞坑里解决,大不了滚爬到就近没人的洞坑里。如厕本来应该是人生一大快事,可在那种环境下,谁都得提心吊胆,竖起两只耳朵来。有一次,一个战士爬出去解手,刚走一会儿,就听到机关炮的扫射声。枪声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,他再没有回来。
战士们都说:我们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。尽管如此,从没听谁说个"怕"字。这就是正义感赋予人们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产生的力量,这种力量是勇往直前、无坚不摧的。
我们一行四人离开公路旁的山洞后,终于来到连队所在的阵地。原定计划是战士怎么打就怎么拍摄,一定要真实地拍摄这些战斗场面。连队领导一听可犯难了。当时的战斗一般都在晚上打,经常是等摸清敌情后,趁黑夜发动突然袭击,速战速决。这种黑咕隆咚的黑夜,摄影队跟着且不说是累赘,即便上去也真的拍摄不到什么。愿望被无情的现实击碎,只好退而求其次,改拍些备战和出战前的誓师大会等情况。
真正的战斗决定在第二天晚上打响,第一次距离战场那么近,近得就在明天,就在咫尺的山头上。我激动得一夜没睡好觉,心怦怦地跳着,翻来覆去,想了很多很多;心理上对战争、对挑战、对危险、对胜利的趋近和莫名的激动,这或许男人的本性。
第二天起床后,我奇怪地发现,战士们压根儿像没事似的,每个人该干吗还干吗,显得很平常。难道是故意制造假象以迷惑敌人吗?我疑惑地问连长:"战斗不是今晚要打响吗?"连长淡然一笑:"这有什么奇怪的,我们随时准备战斗,随时都准备牺牲。"轻轻松松的一句话,让我心头一震:战士们时刻作好作战的准备,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。这些视死如归的钢铁战士,真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。
下午的誓师大会上,全连列队听营长讲话。营长讲述了抗美援朝的必要性和重要性,传达了具体的作战计划。营长话音刚落,战士们个个摩拳擦掌,庄严宣誓:抗美援朝!保家卫国!为朝鲜人民,为中国人民,誓死消灭美帝国主义!最后,营长给每个战士发了两颗手雷。接受手雷时,战士们的神情都无比庄严和神圣。
对我来说,那个白天显得特别漫长……
天终于黑下来了,这是我盼望,似乎又不是我愿意等待的时刻。我和营长一起,和战士们一一握别,目送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暮色中。
半夜时分,南山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枪声。营首长倾听着熟悉的枪声,不时地纷纷击掌喊好。枪声只持续了十几分钟,营长就兴奋地宣告:战斗以我们的胜利结束了。
大家焦急地等待战士们凯旋。到凌晨时分,一队人缓缓地出现在山野间的薄雾中。全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,很多战士受了伤,满脸尘土,步履蹒跚,衣冠不整。原本期待分享得胜的喜悦的心情瞬间消退了。连长表情凝重,亲自收拾着几个牺牲战士的衣物,吩咐一定要好好送还家属。
虽然没能亲自上战场杀敌,可这样的经历足以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战争。那是瞬间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生死的一种东西,在炮火中,人类的身躯脆弱得如蝼蚁,精神却可以瑰丽如长虹。
在一次拍摄攻占敌人山头的战斗中,我明白了一些基本的战术运用知识。在大部队发起冲锋之前,我方的一排大炮先轰炸敌人阵地,当基本克制住敌人的火力时,战士们才跃出战壕发起冲锋。我军的炮团依然在攻击,但必须不断地调整药包和炮位,得让炮弹的轰炸位置正好落到冲锋队伍的前方才合适;否则不仅起不到掩护的作用,还有轰炸到自己部队的危险,所以炮弹的射程调整和冲锋部队的速度必须配合默契。我拍摄了很多我方炮击和部队冲锋的镜头。
拍了我军炮团后,我们还想拍些敌人的炮火。
据我们的炮兵说,这样的拍摄其实很简单,因为美军有的是炮弹。他们整车整车地运到炮阵地,还规定每门炮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发射完。每门炮三人一组,其中两人专门上炮弹,另一个人则把发射用的绳索拴到脚脖子上,仰天躺在那儿,吸着烟,只要腿一缩就可以发射出去了。这样的流水作业又省力又安全,还能轮流着干伸缩腿的美差,炮弹发射得也快。这样的射击方法只有一个缺点,即所有的炮弹往往只能打在一个目标点上。所以,只要看头一发炮弹着陆的位置,然后就能就近选定一个合适的角度,用长镜头(当时最长只有75毫米)锁定刚才的弹着点;接下来只要听见敌军炮弹出膛的声音,便立即开机拍摄,等炮弹落地炸开,十有八九能抓拍个正着。用这个办法拍摄了几次,的确没有一次失手。美中不足的是,只能用长镜头拍摄,所以在画面上看起来,炮弹炸开的威力比实际要小得多。
据我方炮团人员讲,由于双方都在各自的阵地上,相互间的火力攻击点都比较集中,甚至有时会发生一方的炮弹正好落到对方的炮筒里,使对方连炮带人一起被炸的情况。
敌人十分害怕我军的高射炮,所以敌机不敢轻易到我们的阵地上低空扫射。而我们炮团的阵地需要不停地更换位置,长时间固定在一地的危险系数会增大很多。
有一次,我们拍摄了我方向敌军阵地发起的猛攻后,决定转移阵地,撤回到山下的地堡旁。所谓地堡其实和地面基本是平的,地表只露出几个枪眼,没经验或不留意的话压根儿就发现不了。
一路很顺利地回到地堡等待夜幕降临。地堡旁边有条河,几个人闲着没事,干脆脱了衣服,跳到河里痛痛快快地洗澡、洗衣服。没想到,敌机竟然发现了晒在河滩上的衣服,一会儿就飞来了十几架飞机,朝目标展开轮番轰炸。大家赶紧跑进地堡,挤着窝在狭小的土窝里。每个人都屏息静气,睁大眼睛,竖着耳朵倾听外面的飞机声和轰炸声,凭炸弹坠落时发出的声音来判断危险性。通常情况是,"轰隆隆"的声音说明炸弹离自己还比较远,不必太担心;如果听到"哗啦啦﹣-"如闪电般撕裂的声音,往往厄运就随之降临了。大家都害怕听见后面那种"哗啦啦﹣﹣咣"的声音,当每一颗炸弹落下来发出强烈的"哗啦啦"的声音时,大家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!这说明炸弹正从头顶上落下来。"咣"的一声巨响,地堡里的人都被震得掀起来,撞到地堡顶端再掉下来。在敌机一次次的轰炸中,我们的身体不断地撞上跌下,忍受着人间无法形容的煎熬。当时,我们只知道自己还活着,别的什么也顾不上想。没有身临其境的人,是体会不到每秒钟都有可能失去生命的这种感觉的。除了极度的紧张之外,每个人的心里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为脆弱的生命祈祷。
万幸的是,一百多颗炸弹密密麻麻地落到方圆百平方米左右的山洼里,竟没有一枚炸在我们隐蔽的地堡上面。敌机飞走之后,大家陆续爬出地堡,都有点儿不敢确信自己还活着。我们使劲嗅着空气中浓浓的火药味,看到被炸得坑坑洼洼、乱七八糟的地面,都明白自己刚从死神手中逃了出来。
虽意识到自己活着,可很长时间每个人都神情呆滞,木然地像植物人。谁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,或做点儿什么,甚至连脑神经也像短路了一样。我们机械地跟着感觉爬到半山腰,那儿有唯一的山洞。傍晚,在半山腰终于等到部队来接应的人。来人见状,几乎全被吓住了﹣-﹣张张僵硬得没有半点儿生气的脸,哪儿有半点儿活人样?
被接回营地后,战士们拿过镜子给我们一个个照自己的脸。镜子里的人都成了泥人,简直和泥塑的差不多。我们又惊又累,只想倒头睡下……等一觉睡醒,大家还在轻声议论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。
【李文化(1929年—2012年6月19日),出生于河北省滦平县,摄影师、导演、编剧。1949年调入北京电影制片厂担任摄影师。1959年担任剧情电影《粮食》的摄影师,该片是他担任摄影师的首部作品。1963年担任剧情电影《早春二月》的摄影师。1970年担任芭蕾舞剧《红色娘子军》的摄影师。1972年由摄影师转做导演,并执导了个人首部电影《侦察兵》。1976年执导剧情电影《反击》。1979年执导剧情电影《泪痕》,该片获得第3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、中国文化部优秀影片奖。1983年自编自导剧情电影《泥人常传奇》。1987年执导武打电影《金镖黄天霸》。1993年由其执导的剧情电影《龙凤娇》上映。2010年出版自传书籍《往事流影:李文化的电影人生》。2012年6月19日因病逝世,享年83岁。】